一
這是一座怎么看怎么怪異的建筑,偌大的空間下方走道迷宮一般地蜿蜒分布著。秦帥一個人孑然無助地在四下里尋找著出口,此時此境,他感覺自己就像玻璃窗內(nèi)一只誤打誤撞的蒼蠅,抗爭不息卻注定是無益徒勞。
就在這一刻,離秦帥不遠處突然閃現(xiàn)一團焊花般耀眼的光亮,頓時一股烈火裹著濃煙如同開閘的洪水一樣奔涌而來,秦帥轉(zhuǎn)身就跑。由于轉(zhuǎn)折太多,無法像在室外那樣快步如飛,不知過了多少時間,那團攆著秦帥的煙火如影隨形讓他怎么也甩不掉擺不脫,而且還像順坡滾下的雪球在一個勁地加速、脹大。也不知在這迷宮中兜了多少圈,秦帥一頭扎進了一個死胡同,再回首發(fā)現(xiàn)大火已洶涌逼至身后,幾乎要充斥整個走道,秦帥的項背已經(jīng)實實在在地感受到了它那炙人的熱度。
天無絕人之路,那死胡同的盡頭并非一堵實墻,而是一道鎖閉著的門扇,情急之下別無退路的秦帥飛起一腳,朝著那門的腰間狠勁地踹了過去……
整個鐵架床都跟著搖晃起來。“秦帥,你小子又發(fā)什么神經(jīng)!”半夜里睡在上鋪的戰(zhàn)友陶明放醒來探頭朝下面吼道。
暮春的天氣里并不稀缺明媚的陽光,但新兵秦帥的心境卻灰暗如故,這個“故”的端頭還要追溯至去冬接到入伍通知的那一天。山東那一片碧藍色海灣里長大自幼敬慕“海魂衫”的他,而今卻違愿地走進了這支營門、戰(zhàn)車同國旗共一色的武警部隊,當了頭頂大蓋帽、身披橄欖綠的消防兵,以往夢中的鋼槍醒來也被移換成了眼前冷漠無言的水槍。
且不說長淮這個內(nèi)陸城市遠離大海的濤聲,就說這警營生活,盡管沒有槍炮的火藥味,卻幾乎天天都有仗打,不分晝夜地跟火神爺較勁,常年與災難危情中的“急難險重”四害作斗爭。專線電話119免費使用但明白著告訴你最好別用,緣由是“無事別呼我,呼我沒好事”。也許沒有什么保密的必要,這部隊一概沒有番號,直呼其名武警長淮市消防支隊龍山大隊和龍山中隊。還有一件事更讓秦帥心中浮云揮之不去,就在自己上高二的那年,市郊的一座石油庫發(fā)生爆炸,大火映紅了半邊天,救火中死了好幾個人,其中還有兩名消防隊員。從此幾乎整個半島人人談火色變,似乎每個神經(jīng)元對火乃至對油庫對消防都有一種特別的敏感,至于武警消防部隊,很多應征的青年都選擇了敬而遠之。
秦帥等人正是在這個“反季節(jié)”里來到消防部隊的,而把秦帥等帶到部隊的人正是現(xiàn)任武警長淮市消防支隊參謀長翟衛(wèi)東。按照一些人的說法,秦帥一幫人是在對武警部隊一知半解的時候被這個老翟連動員帶“忽悠”過來的。得知曾有油庫爆炸的背景后,為了保證兵源質(zhì)量,不讓“消防”兩個字過于醒目而刺激別人的眼球和神經(jīng),翟衛(wèi)東把筆記本印有“武警長淮市消防支隊”的封皮都撕掉了。翟衛(wèi)東當時重點突出的是我們武警部隊,盡量回避消防一詞,即便必須說時也把重音放在前面武警兩個字上。
秦帥當時一頭勁只顧著興奮,認為自己即將從一名懵懂少年化蛹成蝶變身為一位“武警叔叔”了,不曾想武警部隊的老前輩們還將隊伍分得這么細致,同是執(zhí)行保衛(wèi)任務,不僅性質(zhì)分工不同,而且仿佛土地山神,各守一塊凈土,各保一方平安。進入這“圍城”前秦帥與大家都是一個思想,泱泱大國獵獵軍旗之下有著陸海空天這么多兵種,當不了海軍,還有步兵、炮兵、裝甲兵、偵察兵、特警等等。電影電視里的鏡頭在腦海里都泛濫了:鐵血雄師,縱橫馳騁,摧枯拉朽;單兵出擊,荷槍投彈,百步穿楊;更有那靜若處子、貓在草窠里只露個迷彩臉的狙擊手輕扣扳機一彈制敵,取人性命于無聲無息之中,好不神氣過癮。怕什么,來什么,偏偏是這國慶閱兵方隊里找不到的消防兵,那些個酷炫的鏡頭只能再回到電影電視里去看了。
海闊不能憑魚躍,天高難以任鳥飛,理想與現(xiàn)實的落差在心底形成的湍流一時無法平復,那感覺就像是走進了沙漠腹地,找尋不到出路,回也回不去,一下子成了離了水的魚,連掙扎的精氣神也不足了,根本不可能達到“既來之則安之”的境界,以致秦帥連同幾個同鄉(xiāng)兵私下里都一齊恨恨地把老翟有意錯喊成“老賊”。
一聲長長的哨音過后,位居長淮市中心區(qū)秦帥所在的龍山消防大隊全體集合完畢,食堂開飯了。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大隊有了個不成文的約定,哨音響一聲是開飯,兩聲是開會,三聲是緊急集合。
“你下你的海喲,我趟我的河;你坐你的車喲,我爬我的坡,既然是來從軍,既然是來報國,當兵的爬冰臥雪算什么……”這飯前歌唱到一半就被中隊長武剛叫停了,說是唱得不夠響亮,聽起來軟得不像軍歌像情歌。
“你們還是男人不是?可曉得這‘男’字怎么寫的嗎?斷開的果字加個力,男人就當果斷有力。你們是軍人,是男人中的男人!重唱!”
“什么也不說,祖國知道我,一顆博大的心啦愿天下都快樂……”整齊高亢的合唱歌聲重又激蕩在龍山的紅門內(nèi)外,而且此后該多高有多高再沒有出現(xiàn)過降調(diào)。
下連隊都幾個月了,秦帥就始終沒有找到節(jié)奏,更說不上跟大家合拍,一直就這么郁悶著,總有一種“獨在異鄉(xiāng)為異客”的感覺。人一郁悶,連精神似乎都恍惚起來,鬧出笑話在所難免。這晚飯吃到一半,秦帥突然丟下飯碗徑直向車庫跑去,原來是與營區(qū)一墻之隔的東升小學下課鈴聲被他當作火警出動的警鈴了,就這一下惹得大伙兒差點沒把飯噴出來,按照武剛給的說法這叫患了“電鈴過敏癥”,易感人群就是消防員中的新人。
大隊衛(wèi)生員一期士官李長江聽了說:“隊長,他這病不好治,看癥狀介于精神疾病與心理疾病之間,超越了我的專業(yè)范圍。”
“你在罵我!”秦帥說。
“這個你也能聽出來,說明病的不重,還有救。”李長江故意刺激他,還說這刺激有時就是一種療法。
跟狼來了的故事如出一轍,相隔不到幾天,一頓午飯剛端上碗,電鈴驟然響起,這一次可是活生生的火警,說時遲,那時快,戰(zhàn)友們連互相遞眼色的功夫都沒有撂下飯碗就奔車庫去了,唯有秦帥像慢半拍的阿甘一樣還杵在那里,這回沒人笑出來,只聽到老班長徐輝回頭朝他喝了一聲“快出警!”。
事實上,從上次秦帥錯把課鈴當警鈴后,大隊長楊安保就跟東升小學領(lǐng)導商定將上下課打鈴改成播放音樂“小船兒推開波浪”了。
要不怎么大家都說楊大隊長的反應快呢。人家本來就是地方高校法律系科班出身,雖說晚吃幾年軍糧,但底子厚,起點高,最重要的是要想工作順首先氣兒要順,他就愛干這一行,又在基層中隊一步步走過來,從學員到小隊長再到大隊長,經(jīng)驗積少成多集腋成裘,這經(jīng)歷就是財富。
自從楊安保來到龍山區(qū)消防大隊一年半,別的不說,就說這防火監(jiān)督,一百多家單位被升格為重點保護對象,全區(qū)投入消防安全隱患整治資金逾千萬,三下五除二,六處老大難重大火險隱患單位摘了帽子,十幾家跟安全過不去的單位被強令關(guān)停或臨時查封,現(xiàn)在那些絞盡腦汁想走捷徑不成的經(jīng)營娛樂場所的大佬們,見到楊安保一個個臉上寫著“服”心理揣著“恨”。
這也不全怪楊安保,要怪就怪國家法令日益嚴格了,這么說似乎也還不能詮釋得清,要講得直白些,真的要怪全國的那些不按規(guī)定辦事的其他一些個大佬們,要不是他們屢屢捅婁子生事端,弄得九州大地七處冒火,八處冒煙,法令的緊箍咒會如此這般越念越緊嗎!這個繞著彎的邏輯還是大佬們自己總結(jié)出來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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